已到冬日,紫禁城下了第一場雪。
這初雪下得細密而安靜。
宮道上有小太監正費力地清掃著積雪,掃帚刮過青石板的“沙沙”聲,遠處有妃嬪的暖轎在宮人的簇擁下緩緩移動,留下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和車轍,很快又被新雪抹平。
安陵容裹著厚實的銀狐裘領斗篷,穿過細密的雪簾,走進咸福宮存菊堂。
殿內炭火燒得正旺,暖意融融。
今日晨起,眉莊告了病假,言說反胃難忍,此刻堂內,主位娘娘敬嬪正陪著,一位面生的年輕太醫正隔著錦帕凝神診脈。
片刻后,那年輕太醫收回手,臉上堆起笑容,對著眉莊深深一揖跪下行禮:“恭喜小主,賀喜小主!此乃滑脈之象,小主是喜脈!”
“當真?!”眉莊驚喜交加,存菊堂內的丫鬟聞言都掛上了驚喜的神色,這可是天大的喜事!
敬嬪笑著讓人給了太醫賞錢,又讓她身邊的含珠去請皇上和皇后。
安陵容心頭卻是警鈴大作,前世眉莊“假孕爭寵”的慘劇歷歷在目,被褫奪封號、禁足深宮、飽受屈辱。
眼前這年輕的太醫,實在是太過眼生!
皇上和皇后聞訊,頂著風雪匆匆趕來咸福宮。
雍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喜悅,大步流星地進門,未等眉莊起身行禮,便笑著將她按回榻上,溫厚的手掌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:
“快坐著!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,這些虛禮免了!”
滿堂喜氣洋洋,安陵容卻如坐針氈。
她看著皇帝的笑臉,看著眉莊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中,心頭的疑慮如同窗外的風雪,越積越厚。
她深吸一口氣,上前一步,對著帝后福身,聲音帶恭謹:
“皇上,皇后娘娘,皇家子嗣關乎國本,茲事體大。惠貴人這喜脈雖由太醫診斷,但為求萬全,是否還是請更有資歷、經驗更為豐富的太醫再診一次,更為穩妥?”
雍正此刻心情極佳,正沉浸在得嗣的喜悅中,對安陵容這“謹慎”的提議倒也不以為忤,大手一揮,爽快應道:
“容兒思慮周全,是該如此!蘇培盛,立刻傳太醫院院判章彌來!”
章彌是太醫院之首,年高德劭,醫術精湛,更是帝后倚重的老臣,由他復診,無疑是最具權威和說服力的選擇。
安陵容心中雖仍緊繃著弦,但也明白,此刻貿然提起資歷尚淺的溫實初,不僅無用,反會惹人生疑。
章彌,已是當下局面里最穩妥的保障。
章彌須發皆白,面容清癯,帶著太醫特有的沉穩,恭敬地向帝后行禮。
他仔細地為眉莊診脈,存菊堂內再次陷入一片屏息的寂靜,唯有炭火燃燒的微響和窗外風雪的低吟。
眉莊緊張得手心冒汗,安陵容更是緊緊攥著袖中的手指,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章彌搭脈的手指和沉靜的臉龐。
終于,章彌收回手,拱手行禮道:
“恭喜皇上,恭喜皇后娘娘!賀喜惠貴人!貴人脈象往來流利,如盤走珠,尺脈按之不絕,確系滑脈無疑!只是龍胎尚不足一月,胎元初結,貴體嬌弱,需格外小心靜養,切忌操勞驚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