圓明園的夏夜,悶熱得沒有一絲風,連蟬都噤了聲。
碧桐書院內,燈火溫潤。
甄嬛纖手捧一碟光潤剔透的藕粉桂花糖糕,輕置御前。
她妝容素淡,眉目間沉靜如水,只字不提前朝紛擾,只柔聲勸慰:
“皇上操勞國事,龍體為要。這藕粉性平,桂花安神,皇上略進些吧?”
皇帝以指抵額,揉著眉心嘆道:“朕批了一日折子,甚是乏累。皇后進言讓朕來你這里坐坐,道是莞貴人溫婉解意,可慰圣心?!?/p>
甄嬛唇邊漾起淺笑:“臣妾能為皇上做的,不過是體恤自家夫君辛勞,些微小事罷了。”
皇帝看著眼前善解人意的佳人,難得主動提起:“柔貴人是你的姐妹,安比槐一案你想必也有聽聞,嬛嬛是怎么想的?”
甄嬛的心微微一緊,腦中瞬間閃過安陵容的叮囑。
她抬起眼,迎上皇帝的目光,那眼神清澈坦蕩,帶著對規矩的敬畏,緩緩跪下:“回皇上,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臣妾只愿皇上保重龍體,圣心明斷?!?/p>
皇帝定定地看著她,眼中那一絲微弱的期待漸漸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深沉的審視,然后是一種奇異的滿意。
早間華妃那番哭鬧猶在耳畔,字字如淬毒的針,扎向他緊繃的神經。
安比槐如何瀆職誤軍,糧草被劫如何延誤補給,按律當如何斬首示眾,若不嚴懲,又何以安撫她那戰功赫赫的兄長年羹堯,何以平息西北數十萬大軍的“怨憤”!
年羹堯的威勢、西北的戰局、華妃的哭鬧……
重重壓力如同巨石壓頂。
心底深處,一絲對安陵容的愧意也悄然滋生——那個溫婉柔順、此刻想必驚惶絕望的柔貴人,終究是被她這混賬父親連累,也成了這權力傾軋下的犧牲品。
然而,在這風口浪尖、各方勢力都試圖裹挾他意志的時刻,甄嬛的這份清醒、這份“不敢妄議”的規矩,這份將國法置于私情之上的態度,熨帖了他被攪得煩躁不堪的心。
他伸手將跪著的甄嬛穩穩拉起,溫言道:“朕的嬛嬛,很是懂事?!?/p>
他拈起一塊藕粉桂花糖糕吃了,輕嘆道:“只是容兒膽子小,性子又弱,朕怕她傷心。”
甄嬛聽得他話語間幾乎已要放棄安比槐,心中驟然一緊,只是為大局計,只順著皇帝對安陵容的憐惜,微微垂首道:
“皇上體恤容妹妹,是她的福分。臣妾婦道人家,不敢妄議朝政,只是曾聽聞容妹妹私下憂心如焚,言及她母親林氏常年眼疾纏身,幾近失明,此乃容妹妹心中至痛。懇請皇上,無論安大人之罪如何論處,萬望開恩,寬宥容妹妹的母親。她年邁體弱,眼疾沉疴,實是無辜受累?!?/p>
雍正目光落在甄嬛低垂而恭順的眉眼間,片刻,才沉聲道:“朕心中有數?!?/p>
。
皇后原本盤算,甄嬛定會竭力進言,懇求皇上寬宥安比槐。
所以她才特意薦了甄嬛前去侍駕,自己只需穩坐幕后,便可坐收漁翁之利,將安陵容這枚棋子牢牢握入掌中。
豈料翌日風平浪靜,竟無半點關于寬恕安比槐的處置消息傳來。
皇后心中一時惱恨交加——甄嬛非但未如她所料成為那沖鋒陷陣的棋子,反倒是在御前賺足了“識大體”、“懂分寸”的賢名。
更令她棘手的是,自己已然向安陵容暗示會盡力周全其父。
此刻若毫無動作,不僅失信于這枚頗具潛力的棋子,更會令華妃一黨窺見中宮之“軟弱”,徒增笑柄。
事已至此,她再無法如先前謀劃那般隱身幕后,坐享其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