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正的目光落在弘歷身上,帶著審視與久違的打量。
少年身量長高,舉止沉穩,眉宇間并無畏縮之色。
雍正隨意考校了幾句《論語》和《大學》中的章句。
弘歷應對清晰流暢,見解雖不驚艷,卻也中規中矩,顯是下了功夫苦讀。
尤其當問及《孝經》時,弘歷不僅對答如流,更能結合自身,言及“身體發膚受之父母”時,語氣懇切,最后更是深深叩首:“兒臣惟愿皇阿瑪圣體康泰,大清江山萬年永固,皇阿瑪萬壽無疆!”
這番話,尤其是那“萬壽無疆”的祝語,正說到了心系長生、勤政操勞的雍正心坎里。
他素來冷峻的面容,終是緩和了幾分。
看著眼前這個被自己冷落多年、卻依舊勤學知禮、滿心孺慕的兒子,再聯想到甄嬛方才所言“天家骨肉”、“赤子之心”,雍正心中那點芥蒂,似乎淡去了一些。
“起來吧。”雍正的聲音比之先前溫和不少,“書讀得尚可。秋涼之后,不必再住圓明園了,搬回宮中來。太后常念及孫輩承歡膝下,你就去壽康宮,由太后親自教導撫養吧。”
此言一出,不僅弘歷驚喜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連侍立一旁的甄嬛也暗暗松了口氣,心中為弘歷感到欣慰。
雍正的這個決定,無疑是對弘歷身份和前途的重大認可。
弘歷激動地再次叩首,聲音都有些發顫:“兒臣謝皇阿瑪隆恩!兒臣定當勤勉向學,孝順皇祖母,不負皇阿瑪期許!”
雍正揮了揮手:“去吧,用心讀書。”
弘歷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,書房內一時靜了下來,只有冰鑒散發出的絲絲涼氣和那濃烈的薄荷腦油味交織著。
甄嬛垂手侍立一旁,心知方才之舉雖成,卻也敏感,正思忖著如何自處,雍正低沉的聲音已響起:
“你和這孩子倒是親近。”
雍正并未抬頭,目光仍落在攤開的奏章上。
甄嬛心中一凜,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校。
她微微屈膝,聲音輕柔而真摯:“臣妾只是將所見所感如實稟告皇上。弘歷阿哥畢竟是皇上血脈,臣妾想著,尋常父母見兒女如此,心中也必是憐惜的。皇上日理萬機,或許一時未察此情,臣妾既看見了,便斗膽提上一句,是去是留,全憑皇上圣意裁奪。”
雍正終于抬眸,目光銳利如鷹隼:“尋常父母?朕是尋常父母么?”
甄嬛心頭微跳,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水,她緩緩跪下:“臣妾失言。皇上乃九五之尊,萬民之父,思慮自非臣妾等婦人所能揣度萬一。臣妾方才所言‘尋常父母’,并非妄自揣度圣心,而是感念于那份骨肉天倫之情。”
她低頭繼續道,“皇上待諸皇子,恩威并施,皆是帝王之教、社稷之重。弘歷阿哥今日能得皇上召見垂詢,已是天恩浩蕩,更蒙皇上賜下恩典,允其回宮由太后親自教導,此乃莫大福分,亦是皇上慈父之心深重。”
她再次將話題引回到雍正的決定上。
雍正盯著她看了片刻,才淡淡道:“起來吧。你倒是明白幾分道理。天家無小事,皇子一舉一動,關乎國本。弘歷……確比從前進益了些,太后年事漸高,有孫輩承歡膝下,亦是頤養之道。”
“皇上思慮周全,實乃太后之福,亦是四阿哥之幸。”甄嬛依言起身,溫順地應道。
雍正的目光在她溫婉低垂的眉眼間停留了一瞬,復又投向奏章,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:“去替朕換一盞濃些的參茶來吧。”
“是。”甄嬛輕聲應下,悄然退后幾步。
她端著參茶回來時,雍正已重新專注于案牘,仿佛方才那番關于皇子的對話,不過是帝王漫長一日中一個微小的漣漪。
甄嬛將茶盞輕輕放在他手邊不遠不近的位置,然后站在一旁,輕柔地替這位帝王夫君打著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