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時三刻,養心殿的燭火已亮了數個時辰。
安陵容半倚在鋪了軟墊的榻上,一身月白常服勾勒出近六個月的孕肚。
她指尖正停在一份江西巡撫請減秋賦的奏章上,卻不批紅,只輕輕推向龍案那端。
八歲的弘昭端坐于龍椅上,玄色常服襯得他眉眼沉靜。
他接過奏折,目光迅速掃過字里行間,忽然開口:
“今春江西并無大災,何來減免之說?”
聲音尚帶童稚,語氣卻已透著帝王審視。
安陵容唇角微揚,將另份密報推過。
是訥親親筆所書,詳陳江西官員借修堤之名貪墨的實證。
弘昭兩相對照,稚嫩的眉心漸蹙。
他執起朱筆,在奏章上落下筋骨初成的字跡:
“準卿所請。另著巡漕御史協理錢糧,務必使民受實惠。”
安陵容微微頷首。
這一招“請君入甕”,她不過遞了把梯子,這孩子已懂得如何請人登高跌重。
腹中胎兒忽然翻騰,她執印的指尖微顫。
弘昭立即起身扶住她的臂彎:“皇額娘可要傳太醫?”
“無妨。”她緩過氣,目光掠過他尚顯單薄的肩背,“皇上可知為何要親閱這些?”
“奏章里是民生,奏章外是人心。”弘昭將批好的奏本歸位,“奏皇額娘要兒臣看的,是人心里的九曲回腸。”
殿內的華燈映著孩童帝王腰間蹀躞帶上的七寶瓔珞。
安陵容忽然想起三日前見他默寫的《貞觀政要》。
在“水能載舟”的警句旁,這孩子竟添了句朱批:
“舟行千里,豈能永借東風?”
。
次日,果親王府遞了牌子,上書果親王福晉請見母后皇太后。
甄嬛踏入寢殿時,正見安陵容歪在窗邊軟榻上,晨光透過茜紗照著她微蹙的眉尖,連平日愛的西湖龍井也只抿了半口就擱在一旁。
裙下綴著珍珠的軟履虛虛掛著,瞧著便是倦極了。
“昨日批奏折到三更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