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秋深,桂花小苑的香氣濃得化不開。念兒離行前夜,趙珩正蹲在桂樹下,將念兒的貼身衣物浸在井水木盆里——都是用艾草熏過的,專為嶺南潮濕天氣備著。
“你那本《江湖草藥辨識》放哪兒了?我用防潮油布給你仔細包好,免得嶺南潮氣浸壞了紙頁。”趙珩手上擰著半干的衣衫,水珠順著布紋滴進木盆里,發出細碎的聲響,他揚聲朝廊下喊。廊下正蹲在行囊旁歸置物什的蘇念珩立刻應道:“在書桌左抽屜的暗格里!您配的傷藥粉我分了三瓶,分別塞進行囊側袋、腰帶夾層和劍鞘暗格,就算丟了一處還有備用,絕對穩妥。”蘇云端著溫得恰到好處的桂花酒從廚房出來,聞得這話忍不住笑,搖頭道:“比我當年細心百倍。我頭回獨自下山追查線索,把師父給的傷藥落在了客棧,若不是遇到你父親,差點在山林里栽了大跟頭。”他將酒壺與三只白瓷杯擺在石桌上,朝念兒招手,“過來歇會兒,陪我喝兩杯。”念兒拍凈手上的灰塵快步坐下,月光透過桂樹的枝葉,在他肩頭投下斑駁的銀輝。趙珩拿著針線笸籮湊過來,指尖捏起他磨毛的袖口便開始縫補,語氣帶著幾分嗔怪:“都要當墨影閣閣主了,穿得這樣寒酸,傳出去豈不讓江湖人笑話?”“是練劍時蹭破的,不打緊。”念兒下意識往回縮手,卻被趙珩輕輕按住手腕,“出門在外,穿戴齊整是體面,更是給墨影閣立規矩。當年你爹去雁門關御敵,我連夜趕縫了七件襯里,就是怕他在戰場上連補衣服的空當都沒有。”指尖帶著針線的溫意,輕輕劃過磨得起毛的布邊,動作細致又輕柔。
蘇云給三人的杯子都倒上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光澤,香氣混著桂花香鉆進鼻腔。“江湖險惡,遇事莫要沖動。”蘇云的聲音比往日沉了些,他拿起酒杯,卻沒喝,只是盯著念兒的眼睛,“墨影閣的‘毒’擅長制毒解毒,‘玄’精通情報追蹤,他們會輔佐你。若遇到連他們都解決不了的難題,別硬扛,隨時用空間能力回來找我們——哪怕只是想喝碗你父親做的蓮子羹,也回來。”
念兒端起酒杯,雙手捧著敬向蘇云:“爹爹放心,我記著您的話。當年在昆侖山頂,您教我‘劍要穩,心要靜’,我絕不會像您年輕時那樣,為了追一條線索就闖魔教總壇。”他一飲而盡,酒液入喉溫熱,卻辣得眼眶有些發熱。趙珩放下針線,從笸籮里翻出個錦盒,打開時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沓黃色符紙,符紙上用金色筆跡畫著復雜的紋路,指尖湊過去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——那是療愈神力加持的痕跡。“這是三十張護心符,”他將錦盒塞進念兒懷中,錦盒不大,卻沉甸甸的,“正面能抵御邪祟能量,背面我寫了應急的草藥方子,遇到外傷就嚼碎敷上,內傷就配著溫水吞服。”他說著又從腕上解下一串佛珠,佛珠是用檀木做的,每顆珠子上都刻著細小的“安”字,“這是靈隱寺的住持送的,我每日用神力溫養,能安神辟邪。你掛在腰間,就像父親在你身邊一樣。”
念兒摸著錦盒里的護心符,又攥住那串佛珠,指腹劃過刻著的“安”字,突然鼻子一酸。他想起小時候發燒,趙珩就是這樣坐在他床邊,一邊用涼毛巾敷他的額頭,一邊捻著這串佛珠誦經;想起第一次學空間瞬移失敗摔傷腿,蘇云背著他去靈隱寺求藥,回來的路上還買了他最愛的糖糕。這些細碎的瞬間,像串起來的珍珠,在記憶里閃著光。
“父親,爹爹,”念兒的聲音帶著哽咽,他起身抱住趙珩,又轉向蘇云,將兩人都攬進懷里,“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,每月都給你們寫信,遇到大事立刻回來。我會像你們一樣,守住墨影閣,守住這人間安穩,不讓你們失望。”蘇云拍著他的后背,能清晰地感受到兒子已經比自己還寬闊的肩膀,心中既有驕傲,又有不舍。他想起念兒剛到小苑時,才到自己腰際,抱著他的腿哭著要爹娘;想起第一次教他練劍,他連木劍都握不穩,劍柄砸在腳上還強忍著不哭;想起他十四歲生辰在昆侖山頂,捧著蛋糕許愿說要守護他們……這些畫面在腦海里翻涌,讓他喉嚨發緊,只能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趙珩的眼淚已經落在念兒的衣襟上,他卻不敢哭出聲,只是用力抱著兒子:“到了青州記得給我們報平安,別吃生冷的東西,嶺南的蛇蟲多,晚上睡覺把帳子扎緊……”他絮絮叨叨地叮囑著,從飲食起居說到江湖應酬,仿佛要把所有話都在這一夜說完。
“父親,我都記著。”念兒輕輕拍著他的背,像小時候趙珩哄他睡覺那樣,“您和爹爹也要保重身體,爹爹別總練劍到深夜,您的腰不好,別總彎腰采草藥。我托靈隱寺的小和尚每周來給你們送一次新鮮的蔬菜,記得按時吃。”
三人就這么坐在桂樹下,聊到了后半夜。蘇云說起念兒第一次用空間瞬移,不小心瞬移到廚房的水缸里,渾身濕透還傻笑著說“爹爹你看我成功了”;趙珩想起念兒八歲時,偷偷跟著他去采草藥,在山里迷了路,最后用療愈神力治好一只受傷的小鹿,跟著小鹿回了家。聊到好笑的地方,三人都笑出聲,笑聲驚起樹上的夜鳥;聊到動情處,念兒就握緊蘇云與趙珩的手,仿佛這樣就能把這份溫暖牢牢記住。
天快亮時,念兒才打著哈欠回房休息。蘇云與趙珩卻沒睡,兩人坐在庭院里,看著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。趙珩靠在蘇云肩頭,聲音帶著疲憊:“他這一去,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。”
“想他了就用傳訊符,實在不行,我們就去青州看他。”蘇云握緊他的手,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薄繭——那是常年縫補、配藥留下的痕跡,“孩子大了,總有自己的路要走。我們當年不也是這樣,離開師門,闖蕩江湖,最后才有了這個家。”
趙珩點點頭,卻還是忍不住看向念兒的房門。那扇門緊閉著,里面的少年正在熟睡,明日一早,這里就會空下來,再也不會有孩子清晨跑出來喊“父親,我餓了”,再也不會有少年纏著蘇云練劍,纏著他問草藥的名字。庭院里的石桌上,還放著念兒沒吃完的桂花糯米糍,石凳旁,他的木劍還靠在那里,一切都像是在等他回來。
第二天清晨,天剛蒙蒙亮,趙珩就起身去廚房做了念兒最愛吃的桂花糯米糍和蓮子羹。蘇云則幫念兒檢查行囊,將護心符又仔細核對了一遍,確認裂穹劍的劍鞘牢固,墨影令被妥善放在內側口袋里。念兒起床時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:父親在廚房忙碌,蒸汽模糊了他的身影;爹爹在庭院里整理他的行囊,陽光灑在他身上,像鍍了一層金光。
早餐吃得很安靜,念兒一口一口地吃著糯米糍,卻覺得往日甜糯的味道,今日格外苦澀。趙珩不停給他夾菜,“多吃點,到了路上就吃不到熱乎的了”;蘇云則給他倒了杯溫水,“慢點吃,別噎著”。三人都沒說話,卻把所有的牽掛都融進了這頓早餐里。
出發的時辰到了,玄與影已帶著墨影閣的暗衛在巷口等候。念兒背起行囊,腰間別著裂穹劍,頸間掛著暖玉,懷里揣著護心符,一步步走到蘇云與趙珩面前,深深鞠了一躬:“爹爹,父親,我走了。”
“去吧。”蘇云拍了拍他的肩膀,指尖用力按了按他的肩頭——那是他們父子間的約定,是鼓勵,也是支撐。趙珩則遞給他一個保溫的食盒,“這里面是熱的糯米糍和蓮子羹,路上餓了就吃。到了青州,記得第一時間給我們寄信。”
念兒點點頭,轉身就走,走了兩步又回頭,看著站在小苑門口的蘇云與趙珩,眼眶通紅:“爹爹,父親,你們保重!”說完,他轉身大步離去,再也沒有回頭——他怕自己一回頭,就再也舍不得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