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夕陽將其最后的、如同熔金與鮮血混合般的濃烈余暉,毫無保留地潑灑在廣袤而狼藉的戰(zhàn)場上時。
持續(xù)了整整一個白晝的喧囂、嘶吼、殺戮與金鐵交鳴,終于如同退潮般,漸漸平息下來。
死寂,開始取代混亂,成為這片河谷地帶的主旋律。
這是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廣袤的河谷地帶,此刻已徹底化為一片修羅地獄,其慘烈程度,足以讓任何心智堅毅之人觀之悚然。
目光所及之處,尸骸枕籍,層層疊疊,幾乎覆蓋了每一寸土地,看不到原本的草木與泥土。
破碎的兵刃、插滿箭矢的盾牌、傾覆的戰(zhàn)車、撕裂的旗幟……如同某種怪誕的裝飾,零落而殘酷地散布在這片由血肉鋪就的“地毯”之上。
一些失去了主人的無主戰(zhàn)馬,茫然地徘徊在倒斃的主人身邊,用鼻子輕輕拱動著再也無法起身的軀體,發(fā)出低沉而悲戚的嘶鳴,為這死寂的畫卷添上最后一絲凄涼的生氣。
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氣,混合著泥土被鮮血浸透后泛起的土腥、尸體開始腐敗前的異味以及硝煙未散的嗆人氣息。
沉甸甸地壓迫著每一個幸存者的鼻腔與胸膛,仿佛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與死亡的味道。
十五萬突厥主力,至此,已宣告全軍覆沒。
除了少數(shù)趁亂鉆入山嶺縫隙得以逃脫,或是早在崩潰初期便明智地跪地乞降、如今被集中看管的俘虜外。
絕大部分來自草原的騎士,都永遠地留在了這片他們意圖征服、卻最終成為自己埋骨之地的這片河谷。
那些曾經(jīng)象征部落榮耀與勇武的殘破旗幟,如今只能在帶著涼意的晚風中無力地飄動、哀鳴,仿佛在為這個強盛一時的草原帝國驟然衰落的命運,唱響一曲無聲卻無比凄愴的挽歌。
戰(zhàn)場中央,有一處稍高的土丘,仿佛是大戰(zhàn)之后唯一的寂靜核心,與周圍的慘烈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秦懷谷勒馬于此,“蹄踏燕”似乎也感受到了彌漫在天地間的肅殺與終結(jié)之意,它昂起沾染了血污與塵土的脖頸。
向著那輪如血殘陽,發(fā)出一聲穿透暮色、悠長而帶著疲憊與無盡驕傲的長嘶,聲震四野,仿佛在向天地宣告這場輝煌的勝利。
秦懷谷端坐于馬背之上,身形依舊挺拔如屹立山崖的孤松,仿佛之前那場驚心動魄的萬軍沖殺、斬帥奪旗,并未消耗他半分氣力。
他手中那桿丈二紅槍“紅顏”,已被敵人的鮮血反復浸染、凝固,槍刃與暗紅色的槍桿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、暗沉的血痂。
在夕陽最后的光輝下,呈現(xiàn)出一種更加深沉、更加暗啞、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殷紅,仿佛這桿神兵自身,已飽飲了足夠的生命,蘊含著無盡的殺伐與故事。
槍尖之上,仍有極其粘稠的血珠,在緩緩匯聚,最終不堪重負地滴落,砸在腳下那被鮮血徹底浸透、已成暗褐色的泥土里,發(fā)出微不可聞的“嗒”聲,旋即消失無蹤。
然而,與他手中這桿飽飲鮮血的兵刃形成最強烈、最極致對比的,是他身上的那襲青色道袍。
經(jīng)歷了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沖殺,穿梭于槍林箭雨與血雨腥風,袍袖曾拂過飛濺的血肉,衣袂曾掠過倒斃的尸骸,但此刻,這襲青袍竟是纖塵不染,潔凈如初!
依舊如剛剛換上時那般,顏色純粹,布料挺括,在晚風的吹拂下,衣袂飄飄,靈動而飄逸。
在這尸山血海、修羅屠場的絕對慘烈與污濁的映襯下,這抹純凈的青色,顯得如此格格不入,如此驚心動魄,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神跡般的詭異與震撼。
極致的慘烈與極致的潔凈,極致的殺戮與極致的出塵,在他身上矛盾而又和諧地完美融合,構(gòu)成了一幅足以烙印在所有目擊者靈魂深處、永生難以磨滅的傳奇畫面。
他緩緩抬起眼,目光平靜而深邃,如同兩口望不見底的古井,映照著天際那輪即將完全沉沒、卻依舊掙扎著釋放最后熾烈光芒的血色殘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