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漠的夜,帶著白晝炙烤后的余溫,當那幾輛掛著省城牌照、滿是塵土的越野車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駛近時,空氣瞬間凝固了。
車上下來的人,穿著同樣洗得發白的工裝或戶外服,但氣質與宋先生手下這群人有著天壤之別。
那不是偽裝的嚴肅,而是長年累月與風沙、黃土、寂寥為伴沉淀出的沉穩和內斂。
為首的老者,面容黝黑如戈壁灘上的石頭,皺紋里仿佛都嵌著沙粒,手指關節粗大,指甲縫里有著難以洗凈的泥土痕跡。
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片臨時“遺址”,像探針一樣精準,掠過那些歪斜的標記樁、過于“干凈”的勘探工具,最后落在明顯是核心人物的我們幾個身上。
“我們是省考古研究所的?!崩险叩穆曇舨桓?,卻帶著千鈞重量,字字清晰,“你們是哪個單位的?誰批準的勘探?負責人是誰?”
每一個問題,都像一記重錘,敲在在場所有知情者的心臟上。
我能感覺到身后隊員們瞬間繃緊的肌肉和幾乎要溢出的恐慌。
刀疤的手已經下意識地往身后摸去,那里通常藏著家伙。宋先生依舊抱著手臂,站在稍遠一點的陰影里,鏡片反著光,看不清眼神,但他整個人的姿態像一張緩緩拉開的弓。
我知道,生死一線,就在此刻。游客可以忽悠,但眼前這些人,是真正的“李逵”。
任何對游客使用的夸張說辭,在他們面前都是自取其辱,甚至可能立刻招致盤問和調查。
我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從那種被天敵盯上的僵硬中恢復過來,臉上瞬間切換出一種后輩見到前輩的謙恭,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老師您好!各位老師辛苦了!”我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和一絲被打擾的無奈,“我們是‘北麓大學文化遺產保護中心’的橫向課題小組,我是現場負責人,徐聞?!?/p>
我再次亮出那張“萬能”的塑料證件,但這次,我遞上了一份稍微像樣點的、打印出來的“介紹函”,同樣是偽造的,但印章看起來專業多了。
“我們是應地方文旅局的邀請,做一個關于‘黑水城廢棄期地表遺跡與古地下水系變遷關聯性’的預研究?!?/p>
我迅速拋出一個聽起來足夠專業、且范圍相對冷僻的課題,同時暗示了與官方“可能”存在的聯系,但又模糊不清,增加了調查難度。
老者的目光銳利如鷹,他沒有接證件,只是掃了一眼,然后直接看向我的眼睛:“北麓大學?李新民教授那個單位?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他居然知道我們學校的教授!這是機遇也是巨大的風險。
我絕不能假裝熟悉,否則一個細節就能戳穿。
“李教授是我們中心的學術顧問,這次項目是中心的獨立課題?!蔽抑斏鞯鼗卮?,既攀了關系,又保持了距離,然后立刻轉移話題,指向我們胡亂布置的“勘探區”。
“我們在這里發現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跡象,表層土的孢粉分析和微地層結構顯示,這里可能存在一個被忽略的西夏中晚期小型聚落過渡帶,可能與黑水城的水源補給有關?!?/p>
我盡可能流利地拋出幾個術語,語氣帶著發現者的興奮,但隨即,我臉上露出極為難和擔憂的神色,壓低了聲音:
“但是……老師,情況有點復雜。我們剛進來就發現,這片區域的表層土可能有未知的生物污染,像是某種特殊的霉菌孢子。我們已經有兩位隊員出現了輕微的呼吸道過敏和皮膚紅疹。”
我回頭,朝隊伍里使了個眼色。之前被宋先生眼神嚇退、此刻正惴惴不安的“炮仗”,以及另一個機靈點的隊員,立刻配合地咳嗽了幾聲,撓了撓手臂。
我轉回頭,表情懇切而堅決:“為了各位老師的絕對安全,我們強烈建議您和您的團隊暫時不要靠近核心區域。我們正在進行緊急采樣和數據記錄,一旦有了初步的、安全的數據,我們保證第一時間向省所匯報,請求指導和支援!”
這番話,我賭上了所有。
賭他們對未知生物風險的忌憚,賭他們作為同行對“課題保密性”和“第一發現權”潛在的理解,也賭我表現出來的“專業”和“負責”態度能暫時取信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