庫房內的時間,仿佛在秦師兄拂袖而去的瞬間凝固了。厚重石門隔絕了外界的光線與聲響,只余下螢石清冷永恒的光輝,無聲地流淌在無數沉默的靈材與貨架之上,將方才那短暫卻激烈的沖突映照得如同冰封的浮雕。
趙南緩緩直起身,方才為了抵御筑基靈壓而微微緊繃的肌肉逐漸松弛下來。他臉上那副刻意維持的恭敬與惶恐如同潮水般褪去,恢復了一貫的沉靜。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,一絲極其凝重的警惕如同深水下的暗流,悄然涌動。
他走到那托盤未能被領走的材料前,開始默不作聲地、一絲不茍地將其一一歸位。赤銅粉回歸標注著重量刻度的玉缸,百年鐵木芯放回墊著軟布的格子,三陽石和冷凝玉也各自回到它們的位置。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,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,只是在完成一項日常的、微不足道的工作。
然而,空氣中殘留的那股灼熱的怒意和冰冷的威脅感,卻如同跗骨之蛆,久久不散。
李管事坐在案牘后,并沒有立刻說話。他手中的錄靈筆無意識地在玉簡表面輕輕點著,發出極細微的噠噠聲,在這過分安靜的庫房里顯得格外清晰。他那張常年嚴肅、幾乎看不出情緒的臉上,此刻眉頭微蹙,目光落在趙南忙碌的背影上,帶著一種復雜的審視。
他目睹了全過程。從秦師兄的倨傲刁難,到趙南的隱忍退讓,再到最后依規辦事、不卑不亢的拒絕,以及秦師兄那毫不掩飾的威脅離去。
這個名叫趙南的外門弟子,給他的印象一次次被刷新。最初只是覺得比尋常弟子更細心耐煩,肯下苦功;小比第二名的成績傳來時,他略有訝異,但也僅此而已,宗門內從不缺一時幸運之輩;直到剛才,面對一位筑基中期、背景強硬的內門天才的步步緊逼,這個年輕人所展現出的那種沉靜、韌性、以及關鍵時刻對規則精準的把握和運用,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煉氣期弟子應有的心性和膽識。
那不是莽撞的頂撞,而是經過冷靜權衡后的、無懈可擊的堅守。
“你可知他是誰?”李管事忽然開口,聲音平淡,打破了沉寂。
趙南剛好將最后一塊冷凝玉放回原處,聞聲轉過身,面向李管事,恭敬地回答:“回李師叔,弟子知道。秦師兄,秦天磊,丹堂火云長老親傳弟子,內門天才,筑基中期修為。”
他的語氣平靜,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。
“既然知道,為何還要堅持?”李管事的目光銳利如刀,似乎想剖開趙南平靜的表面,看清他內心的真實想法,“區區三斤焰心草,于庫房而言,不過九牛一毛。即便他真是假公濟私,事后補上手令,甚至不了了之,也無人會為了這點東西,去深究一位丹堂長老親傳弟子的不是。你今日拒了他,便是徹底得罪了他。值得嗎?”
趙南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斟酌措辭。庫房內只有螢石冰冷的光輝流淌。
稍頃,他抬起頭,目光清澈而坦然,看向李管事:“李師叔明鑒。弟子并非不知變通之人,也深知宗門之內,人情世故有時比規矩更重要。”
他話鋒一轉,語氣卻愈發堅定:“然而,今日若弟子因畏懼秦師兄的身份和權勢,便擅自破了這先例,將管制靈材交予他。那么明日,或許就有張師兄、李師兄依樣畫葫蘆,前來索取其他珍貴物料。長此以往,規矩形同虛設,庫房管理必將混亂不堪,宗門資源流失,最終受損的,是宗門的根基。”
“今日弟子堅守規章,或許開罪了秦師兄一人。但維護的是庫房的秩序,是宗門的法度。弟子人微言輕,能做的有限,但既在此位,便需謀此政。守好這庫房的規矩,是弟子的職責所在。至于值不值得……”趙南微微停頓,聲音低沉了幾分,“弟子只求問心無愧,對得起宗門發放的這份貢獻點,對得起師叔的信任,也對得起自己的道心。”
他這番話,并非慷慨激昂的表態,而是平靜的陳述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李管事聽著,眼中那絲復雜的審視漸漸化為一種深沉的意味。他久久沒有言語,只是看著趙南。這個年輕人,看得遠比許多內門弟子都要透徹。他不僅是在守規矩,更是在守護一種秩序,一種底線。這份心性和見識,絕非尋常。
“問心無愧……道心……”李管事低聲重復了一遍,忽然輕輕嘆了口氣,似是感慨,又似是提醒,“道理不錯。但修仙界,尤其是宗門之內,從來就不是一個只講道理的地方。秦天磊此子,天賦雖高,卻心胸狹隘,睚眥必報乃是出了名的。你今日折了他的面子,他絕不會善罷甘休。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你日后在宗門內,需萬分小心。丹堂勢力盤根錯節,他若真想刁難你,有的是辦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