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柳樹下觀畫得悟,趙南又在棲霞鎮盤桓了數日。每日清晨依舊去河邊靜坐,嘗試以更微觀的神識去感知天地靈氣的流動韻律,雖進展緩慢,卻樂在其中,心神在這種專注的“感”中,變得愈發澄澈寧靜。
這日午后,他信步穿行在古鎮縱橫交錯的巷弄間,感受著凡俗生活的煙火氣。孩童的嬉鬧、婦人的閑聊、鐵匠鋪傳來的叮當聲、食肆里飄出的飯菜香……這一切與他經歷的修仙界廝殺、宗門爭斗恍如兩個世界。他刻意收斂了所有靈壓,步履從容,仿佛真的成了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。
行至一株大槐樹下,樹蔭濃密,遮擋了午后的驕陽。樹蔭下擺著幾個簡陋的石墩,其中兩個石墩中間,放置著一塊表面磨得頗為光滑的方形石板,上面刻畫著縱橫十九道,赫然是一副圍棋棋盤。一位穿著褐色短褂、須發皆白、精神卻頗為矍鑠的老叟,正獨自坐在一個石墩上,面前擺著兩個藤編的棋簍,一黑一白。
老叟見趙南駐足觀望,抬起眼皮,笑呵呵地招呼道:“后生,會下棋不?來陪老頭子手談一局?這鎮上的老伙計們,不是去忙活計,就是嫌我棋臭,沒人樂意跟我這老骨頭耗著嘍。”
趙南心中微動。圍棋他自是懂的,早年還未踏入仙途時,村里也有老秀才喜好此道,他跟著學過一些,只是粗通規則,算不得精通。修仙之后,精力皆放在修煉、煉丹、搏殺之上,早已將這等凡俗消遣拋諸腦后。此刻見老叟相邀,又想起昨日畫道之悟,心想或許這棋局之中,亦能窺見幾分道理,便拱手笑道:“老先生相邀,敢不從命?只是晚輩棋力低微,怕是難以讓老先生盡興。”
“無妨無妨,消磨時光而已,圖個樂子。”老叟顯得很是高興,指了指對面的石墩,“坐,坐。你用黑子先行。”
趙南依言坐下,執起一枚溫潤的黑子。棋子是普通的石頭磨成,并無靈氣,卻自有一份質樸厚重。他略一沉吟,依著記憶中粗淺的定式,將棋子落在了右上角星位。
老叟笑瞇瞇地應了一手,落子飛快,似乎不假思索。
開局十幾手,趙南尚能憑借記憶應對,棋盤上黑白分明,勢均力敵。然而,隨著棋局深入,老叟的落子開始變得飄忽起來,時而搶占邊角大場,時而深入中腹,看似散亂無章,不成體系。趙南則謹守“金角銀邊草肚皮”的俗諺,一心經營自己的邊角實地,自覺形勢不錯。
“老先生,您這中腹幾子,怕是有些落空了吧?”趙南忍不住出言提醒,覺得老叟這幾手棋效率不高,如同散兵游勇,難成大氣。
老叟捻著胡須,呵呵一笑:“空不空的,現在說還為時過早。后生,你只顧著圈你的地,可曾抬頭看看這整個棋盤?”
趙南聞言,目光從自己占據的角部移開,掃向全局。這一看,心中頓時一凜。他發現自己雖然占據了三個角的實地,但老叟那看似散亂的棋子,卻隱隱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外勢,如同一條蟄伏的巨龍,將他的黑棋隱隱包圍在內,中腹的潛力驚人。自己之前沾沾自喜的邊角實地,在對方這磅礴的外勢面前,竟顯得有些局促和渺小。
他連忙試圖打入中腹,破壞白棋的陣勢。然而老叟的應對卻如綿綿流水,并不與他硬碰硬,只是借助周圍子力的配合,輕輕巧巧地就將他的孤子逼得狼狽不堪,不得不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勉強做活。
第一局,趙南投子認負,輸得毫無脾氣。
“再來!”趙南心中那股屬于修仙者的好勝心被激發了起來。他自忖神識強大,計算力遠超凡人,豈會下不過一個街頭老叟?
第二局,他改變了策略,不再拘泥于邊角,也開始嘗試爭奪中腹。然而,老叟的棋風詭譎,時而厚重如山,壓迫得他喘不過氣;時而輕靈如風,在他勢力范圍內肆意騰挪,總能找到他防線的薄弱之處。趙南憑借強大的計算力,雖然局部戰斗偶有斬獲,但在大局上卻始終被老叟牽著鼻子走。往往是贏了小處的廝殺,卻輸了整個天下的形勢。
“啪!”又是一子落下,老叟的一招“試應手”,看似無關緊要,卻恰好點在了趙南兩塊棋連接的緊要處。趙南頓時陷入兩難:補連接,則外圍被對方先手便宜;不補,則兩塊棋都有被分斷攻擊的危險。他凝神計算了許久,額頭竟微微見汗,無論怎么應對,似乎都難以擺脫劣勢。
“唉……”趙南長嘆一聲,再次推枰認負。
連輸兩局,趙南眉頭緊鎖,盯著棋盤沉默不語。他引以為傲的神識和計算,在這縱橫十九道上,似乎并未帶來預期的優勢。老叟的棋,仿佛不在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,而總是在謀劃著更深遠的東西。
老叟慢悠悠地收拾著棋子,看著趙南糾結的神情,緩緩開口道:“后生,下棋,不能光盯著你要吃對方的子,或者怕自己的子被吃。得失之心太重,就容易看不清全局。”
他拿起一枚白子,在空棋盤上比劃著:“你看,這棋盤就這么大,子力是有限的。有時候,為了占據更大的地方,或者為了攻擊對方更重要的部分,主動放棄一兩個子,甚至一小塊棋,都是值得的。這叫‘棄子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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